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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第 28 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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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.

衛北軍新兵營, 一處普通至極的營房內,冬日的寒風被厚實的棉簾牢牢的擋在門外, 屋內燒著地龍,暖烘烘的。

二十多人的大通鋪此時空了一大半, 猶剩下最靠近門邊的角落還剩下個未收起的棉被坨坨, 從偶爾夾雜的含混鼾聲,和被子的起起伏伏間, 證明著床上未醒那人的存在。

屋裏的氣味不太好聞, 酒氣夾雜著各種男人混雜的味道, 有點說不出來的嗆人。

窗外依舊是糊的人臉疼的蕭索寒風,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上白黃色的油紙, 驅散了一整屋子的灰暗。

屋內最靠近門邊的那個棉被坨坨動了動, 翻了個身,又將被子向上撈了撈, 嚴嚴實實的捂住了微微露出的發頂。

“承安,承安。”

厚厚的棉簾被人猛地從門外撩起,一道響亮的粗嗓門,裹挾著門外嗚嗚咽咽的北風, 一股腦的刮進了屋內, 沖淡了屋內夾雜的混亂氣味。

“你小子怎麽還在誰!”粗嗓門又喊了一聲, 一眼看見門口那埋的嚴實的棉包,“承安,承安,醒醒醒醒。”

那人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, 大喇喇的隔著棉被推搡著死死捏著被角,難得賴床死扒著睡意不肯清醒的趙承安。

“承安,承安,你快醒醒啊,有大事啊,大好事,別再睡了!”酒子任急的不行,不就是喝了點酒麽,他一覺醒來什麽事兒都沒有,結果誰知道趙承安醉了一場竟然大有要一睡不起,再不醒來的架勢。

“這都日上三竿了,你再不起連午飯都錯過了!”

酒子任使了力氣將被子扒開一條縫,然後沖著被子的縫隙,朝被窩裏喊。

“啊啊啊!起起起,我起還不行麽。”趙承安崩潰的低低的叫了兩聲,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
一頭濃密的黑色長發,發尾蜿蜒著從後背鋪至床間,往日裏總是束的整整齊齊,此時經過一晚上的磨磨蹭蹭,毛毛躁躁的,一撮一撮的來回翹著,襯著剛剛醒來,還有些癔癥的臉上,滿滿的都是委屈的少年神色。

酒子任楞了一下,巴巴的看著趙承安因為宿醉,此時腫了一圈,更顯稚嫩的眉眼,嗤嗤的笑了起來。

“你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。哈哈哈哈哈。”酒子任嘿嘿的樂,對上趙承安瞇著縫的不滿眼神,也一點都沒有退縮。

你才是小孩子呢!

小死了!

趙承安本就因宿醉而頭疼欲裂,口幹舌燥,再加上被人從美夢中吵醒,這會兒沈著臉,都快要氣炸了,偏偏還得憋著。

“你說有大事,什麽事?”趙承安捧著臉使勁來回搓了搓,讓自己清醒一點,這才真正的睜開眼,歪頭看向酒子任。

只是因著宿醉,口幹的不行,說話間也有澀澀的喑啞,聽起來比往日低沈了許多,有種沙沙的顆粒質感。

也是這個時候,趙承安看到,屋子裏空蕩蕩的,偌大的床鋪間,已經光禿禿只剩下他自己了。

“現在什麽時辰了?”趙承安虛虛瞇著浮腫的肉眼泡,看了眼窗外的天色,猶疑著難道他睡了很久?

“已經午時一刻了,在過兩刻,你午飯都錯要過了。”酒子任翻了個白眼,“你可真能睡,我早上就喊你,楞是完全沒反應。”

如果不是江城當時硬將他拽走了,以他的脾性,是必然一早就會把趙承安強行拽醒的。

趙承安斜了他一眼,不用想也知道這裏面是怎麽回事。

心煩的捏了捏眉心,忍下腦中幾欲爆炸的感覺,清了清喉嚨,轉而再次問起了剛才的話題,“你剛才說有事,是什麽事?”

“哦哦,”酒子任不知道為什麽,就是覺得趙承安似乎睡了一覺心情不大好,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,酒子任撓撓頭,便放下了這茬兒,說起了他帶來的那個超級好消息。

“我跟你說,咱們的軍餉下來了!”酒子任高興,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,“聽說下午就要發了呢。”

“昨天程將軍就是因著這個才專門從陵城來了咱們這兒一趟呢。”

酒子任說著看了眼趙承安微微腫著的臉,“對了,你還記得吧?程將軍昨天晚上來的事。”

“那啥,你昨天晚上喝多了,沒斷片吧?”

趙承安腦子都快疼炸了,從脊椎尖後腦勺,到太陽穴喉嚨眼,甚至從頭頂的百會穴開始疼,一路疼到後脊梁的腰眼子。

只覺得一場宿醉之後,渾身都是酸麻脹痛,難以忍受的煎熬。

對於酒子任在耳邊嘰裏咕嚕的一堆話,也因為疼痛,大打了折扣,耳中聽著,卻也只是,聽著就過了,腦子晦澀的轉著,轉的艱難極了,捕捉的信息,根本咂摸不出什麽味兒來。

於是軍餉,昨晚,程將軍,斷片。

程將軍?

趙承安順著酒子任的話,盡皆所能的在幹澀澀的腦子裏回憶了一下,他似乎,好像,還記得...

記得...

????

趙承安揉著太陽穴的手猛地僵住,轉頭看向巴巴看著他的酒子任,“我昨天晚上幹啥了?”

酒子任被他突然銳利的目光驚了一下,仰著頭,沒反應過來。

“我昨天晚上真的唱歌了?”趙承安面無表情的盯著他,極其期望能從對方的嘴裏聽到否定的答案,好證明他不是真的傻逼。

酒子任眨巴著眼睛,老老實實的點頭,用一種你真厲害的表情和語氣,說道,“昂,唱的可好了,程將軍還誇你了。”

“......”趙承安本就蒼白的臉色更難看了,沈默了好一會兒,才看著酒子任,幽幽的道,“我昨天晚上還幹什麽了?”

“除了唱歌,還有,沒別的了吧?”趙承安這話說出口都羞的腎疼。

“啊?”酒子任懵了一下,“沒有吧?”他不記得還有什麽啊。

“你怎麽了?”酒子任眼瞅著趙承安臉上都快白出鬼氣了。

可此時趙承安已經完全不想說話了,他滿腦子都是自己昨天晚上蛇精病一樣的酒後無狀。

“啊——”

趙承安猛的抱住自己的頭,捂著頭埋進了被子裏。

我的天啊。

他昨天晚上都幹了什麽啊。

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!他的自制力是死了麽?

他是個傻逼麽?!

趙承安欲哭無淚,酒後高歌,還被頂頂頂頭的上司抓了個現行,完了還是被人從校場抗回來的...

這都是什麽事兒啊。

趙承安一臉的崩潰,酒色誤人,酒色誤人,他這是逞的哪門子強,自己給自己灌了個仰倒。

酒子任看著趙承安抱著頭,一副生無可戀難受不行的樣子,也是茫然,這是咋了,剛才不還好好的麽,這咋一轉眼就變了呢,酒子任理解不能,戳了戳趙承安的腰,小聲的問道,

“承安啊,你這是咋了?”

QAQ

“安啊,你沒事兒吧?”

“安子...?”

趙承安深吸了口氣,再次用力搓了搓臉,將目光轉向了酒子任,他記得自己是在酒子任把他抗回房間後沒有記憶的,所以,“你昨天抗我回來的,對吧。那,那我昨天回來後,沒有幹什麽吧。”

幹什麽?

“沒有啊。”酒子任老老實實的搖頭,“你昨天回來就睡了,特別乖。”

還好。

趙承安點了點頭,起碼到記憶的節點之後沒再耍酒瘋,說明他的酒品也...也算還行吧。

行個屁啊,酒品好會放聲高歌,一曲精忠報國,以為自己是瑪麗蘇女主麽。

趙承安臉色不好,陰沈沈的,看著就讓人後脖頸子毛毛的,“你先出去吧,我穿衣服。”

“哎,好,那你快點。”酒子任被他那眼光看的心理發怵,二話沒說就掀了簾子出去,等人都站在冷風中了,才晃過神來,他為什麽要出去。

大家都是一個床上睡過的爺們,穿個衣服又不是什麽秘密!

酒子任擡腳就想回屋,可是莫名想到趙承安那臭臭的臉色,又猶豫了。

“嘖,臭小子。”酒子任嘬了嘬牙花子,翻了個白眼,倚著門抖起了腿,嘴上還小聲的哼哼唧唧著斷斷續續的不成調。

趙承安穿好了衣服,束好了發髻,又用屋內的涼水凈了手臉,豬毛木刷刷了牙,這才整好了床鋪,挑簾走了出去。

一只腳堪堪踏出房門,斷斷續續語不成調的嘰嘰呀呀的哼聲便飄入了耳。

趙承安覺得這調子有點耳熟,又實在分辨不出,哪裏聽過這調子,最主要的是...有點難聽。

“你在哼唧什麽。”趙承安皺了皺眉,整個人跨出了屋子,朝酒子任問道。

“你昨天晚上唱的那個曲子啊。”酒子任站直了身體,嘚瑟的湊近了一些,“怎麽樣,哥哥學的快把,我就覺得這個挺好聽的,特別有氣勢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再唱給我聽聽,也教教我,我覺得這曲子真不賴,比那些咿咿呀呀的好聽多了。”

趙承安張了張嘴,剛剛恢覆了一些血色的臉色又白了,青白青白的,一句“好難聽啊”死死的卡在喉嚨口,吐不出咽不下。

而酒子任又不自知的,看著他一臉讚嘆的表情,更是讓他好比光天化日的,在一身書生的長衫裏套了三角男士丁字比基尼。

不知情的人禮遇,他自己卻心虛還...窘迫,有種隨時風一吹,就會光著腚的感覺。

“承安?”酒子任疑惑的看了眼趙承安,他今天的狀態不對啊,“你今天怎麽了,怎麽怪怪的。”

“沒事兒。”趙承安僵硬的勾了勾唇,“我先去上個廁所,你先去吃飯吧。”

“哎!”酒子任眼瞅著趙承安扭頭怒沖沖的走了,一臉的懵逼,“這是咋的了?”

而扭頭就走的趙承安,臉徹底的拉了下來,呼嘯的寒風都吹不動他死氣一片的心湖。

一路出了內營,往廁所的路上,趙承安都還在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給自己心裏建設。

直到站在小池前了,帶子都解了,才終於深吸一口氣。

就當,就當是,當初腦子進的水,如今級薄流的尿。

趙承安聞著冬日裏也禍禍人的味兒,看著淅淅瀝瀝嘩啦的黃水自我安慰道。

許是憋了一夜的原因。

之前還不覺得肚子漲的多麽難受,等這會兒噓噓起來的時候,才感覺到肚子從鼓脹脹的狀態癟下去,竟然牽扯出有點酸酸刺刺的感覺。

恰在此時,一陣寒風從漏風的門板處吹了進來,趙承安禁不住小小的打了個寒蟬。

那一哆嗦,險些一歪,尿出池外去,虧得趙承安身體好,眼疾手快,反應不慢,及時穩住了自己。

等到將肚子裏的存貨徹底的清空之後,趙承安熟練的抖了抖,甩掉殘存的水漬,款款的褻,(褲一拉一系,挽在腰間的袍角一甩,自覺瀟灑的在空間劃出個帥帥的弧度。

“喲,是承安啊。”

趙承安身子轉到一半,撣著袍子的手一頓,擡頭看向來人,一時間竟都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來,默默抽了抽嘴角,醞釀了一下方才穩著聲音念了一句,“方校官。”

昨天晚上趙承安或許是因為喝多了,也可能是天太黑,人太多,氣氛太熱鬧,他沒註意。

此時再看,方文彥一身排場的赭紅色的戎服長袍,腰間是墨色的寬腰封,手臂上束著黝黑的皮革,他的身邊是和趙承安有過三面之緣的郝仁義,他和方文彥穿的有些類似,堅硬的皮甲縛在他身上,比趙承安印象中懶洋洋哈欠連天的郝校尉,多了幾分銳利的硬朗。

“郝教官。”趙承安大大方方的招呼道。

郝仁義挑著眉點了點頭算是應了。

短短的幾次見面,他對趙承安也算是印象深刻了,先是頭次見面的狗吃屎,第二次見面便是他親自判決吩咐下去的一頓板子,到昨天夜裏他的出人意料。

郝仁義揚眉看著趙承安的目光都帶著勾子,“我記得你,曲子唱的好聽,還很會劃拳嘛。”

這樣的場合,似乎特別適合偶遇,又分外不適合寒暄,在這種地方偶遇怕是趙承安最不樂意的吧。

趙承安臉的表情都有點僵硬,明明鼻尖全是騷氣,還得不尷不尬的謙虛,“哪裏那裏,您過獎了。”

“我可沒過獎,”郝仁義一肘子搗在方文彥的腰上,“你問你方校官,我可頭一回輸這麽慘,有機會我請你喝酒,咱們好好比一比。”

方文彥一歪身子,熟練的擡手架開郝仁義捅過來的手肘子,“去你的,瞎說什麽,這還是個孩子,你少拽著人家跟你學壞。”

“嘿,你怎麽說話的,男人怎麽能不會喝酒?”郝仁義被方文彥推開,沒骨頭似的手一拐,就勾住了趙承安的脖子。

明明一身戎裝,筆挺威嚴的,偏偏他這動作扭的跟沒骨頭似的。

趙承安背肌都崩硬了,身上掛著一百好幾十斤硬,b邦b邦的重量,泰山壓頂的窒息。

“是不是啊,小承安。”郝仁義好像一點沒感覺到趙承安的不自在,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趙承安能說什麽。

頂著方文彥又笑又無語的目光,趙承安點了點頭,“啊,是。”

“這才對嘛!”郝仁義顯然很開心,得意的朝方文彥遞了個眼色,“男人就得會喝酒,不會喝酒的兵,怎麽能叫衛北軍。”

“行了你。”

方文彥受不了的搖了搖頭,“這會兒不內急了?”

郝仁義楞了一下,一下就放開了趙承安,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,“都忘了正事了。”

......

趙承安的目光有點控制不住的飄忽,忍不住就要往不該看的地方看。

這種事情都能忘麽?!

這種事兒,怎麽能忘的了的,不憋的慌麽。

許是趙承安的目光太明顯,也或許他的表情太直白,方文彥覺得這個孩子也是老實的有點過分,幾乎一眼就能看透。

那邊郝仁義二話不說已經擺開了架勢要寬,yi,jie帶。

方文彥笑著搖了搖頭,朝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趙承安擺了擺手,“行了,沒什麽事兒,忙你的去把。”

趙承安眼睛一亮,頭一回腦子轉的幾乎起飛,絲毫沒有之前宿醉的幹澀,在各種禮節中猶豫了一秒,果斷選擇了抱拳。

“是!那屬下告退。”

趙承安松了口氣,亮聲應了一聲轉身一溜小跑的離開了。

出了茅房好遠,空氣中再聞不到那濃郁的香氣時,趙承安才狠狠吸了口氣,一邊在心底再一次狠狠檢討了自己昨日酒後無狀的罪行。

看來他果然還是自制力太差,還需要鍛煉啊。

趙承安趕到飯堂的時候,酒子任碗裏的餃子已經吃完了,正拿著軍營蒸的又大又實的饅頭配著菜吃著。

“承安,這邊,快來。”酒子任察覺江城的動作,扭頭,也看見了趙承安,趕緊招呼道。

“你怎麽這麽慢。”酒子任把給他留的餃子推到他面前,“都要以為你掉茅坑裏了,你再不來,我們都要準備吃完飯撈你去了。”

“等你吃完飯撈我,我都泡發了。”趙承安惡心兮兮的翻了個眼白,“還有啊,正吃飯呢,你說這話,自己也吃的下。”

酒子任夾著大肥肉的手一頓,虎目瞅著趙承安,“我怎麽覺得,你不對勁兒啊。”

“阿城,你說,安子是不是學壞了。”酒子任將肉塞進嘴裏,砸吧著油嘴,“這才多久啊,嘖嘖,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...”

趙承安又是一個白眼送出去,理都懶得理他,徑自埋頭吃了起來。

因著是大年初一,營裏的菜色很豐富,每桌葷素搭配的足足六盆菜,每個人還能分到20個餃子。

軍營裏的餃子個頭比較大,是那種很難一口塞下去的大,餡料也是肥的多,瘦的少,白菜多,肉少。趙承安端著一大碗屬於自己的那20個餃子,坐到酒子任身邊,對面丁高他們還正在討論著下午的發餉錢的事。

趙承安註意了一下,不止是丁高,整個飯堂喧鬧的人聲沸沸裏,也幾乎都是在討論著有關軍餉的事兒。

趙承安昨兒個喝多了,錯過了早起的那頓,這會兒已經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了,一邊豎著耳朵聽,一邊沾了江城不用的醋碟吃。

“軍餉的事,是什麽時候說的啊?”趙承安歪頭看向酒子任不確定的問道,總不可能是在他昨晚喝多了,不知道的時候漏出的消息吧。

要不然怎麽感覺似乎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,只有他不知道呢。

“侵晨,飯堂。”江城瞅著酒子任嘴裏塞的鼓囊,好心的替他回答了趙承安的問題。

侵晨?飯堂?

啥意思。

趙承安一臉的茫然疑惑,看著江城一臉理所當然,酒子任又連連點頭表示讚同的樣子,他平生出,如果問了,會顯得他智商很低的感覺。

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啊。

“侵晨?飯堂?啥意思啊?”趙承安看著江城,“你直說啊,別繞彎子。”

那樣子,生怕江城偷懶,又不明不白的丟過來兩句他聽不懂的話來。

“侵晨的時候,飯堂門口的墻上,貼了告示。”這次江城沒有打彎子,明明白白的對趙承安說道,還生怕他不懂的指了指飯堂一側的外墻,“就門口的墻上,大紅紙的告示。”

“......”趙承安瞪大了眼睛,眨了眨,“哦。”

那邊酒子任終於聽完了熱鬧,轉頭看看埋頭苦吃的趙承安,又看看一臉淡定,好似什麽都沒發生的江城,疑惑了一秒,便果斷拋在了腦後。

“對了,安子,啊城,你們的軍餉是送往家裏,還是自己領用?”酒子任好奇的開口問道。

“送家。”趙承安咽下最後一口餃子,油嘴一吧嗒,轉而問向酒子任,“你呢。”

軍餉的發放,在他離家前便瞞著他父母向當時前去征兵的衙役們打聽過了。

大禹國重視邊軍,軍餉也較之前朝算的上大方,一個普通士兵一年軍餉約莫十三兩銀子。

大禹國的物價算不得高,十三兩銀子,對於普通人家來說,夠五口人家一年的嚼用。

衛北軍是邊軍之重,一個月的軍餉約莫一兩六錢銀子,早在打聽清楚軍餉的發放分配時,趙承安便填報登記了將來軍餉每季度都會送去趙家村家裏的申請。

軍人的軍餉發放,可以申請直接發放給家人,凡是入伍者,可以申請每個季度將軍餉一次性發放到家裏。這其中甚至包括了死亡撫恤金。

趙承安心理明白,恰逢亂世,人命是最不值錢的。

他甚至打聽過了死亡撫恤金,普通兵者,五兩銀子,百夫長一十五兩...以此類推,官級越高,越值錢。

從應了入伍的那天起,趙承安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,所以他早在最初的入伍填報時,就想好了軍餉送家。

畢竟他有家有口,上有父母,下有小妹,還有新婚的妻子,他在軍營能用什麽錢,自然是將錢家去。

趙承安選擇送家,酒子任和江城都理解。他們多少都知道一些趙承安的家事,選擇送家,也是大多數有家有口的選擇,只是沒想到趙承安嘴一拐,就問道了他身上。

“我?”酒子任臉上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趙承安的錯覺,凝固了一瞬,又很快松散開來,“我當然是自己留著了。”

“那阿城,你呢?”酒子任似乎怕趙承安多問,不及他回答,便率先問向江城。

送家還是自己留用...

其實這個問題,江城剛才就在想了。

只是,他自己也不清楚,他該送家,還是留用。

和趙承安、酒子任的征兵不同,江城是自己從家裏偷跑出來參軍的。

他之前沒有撒謊,他家確實在南邊,緊臨著秦淮河的金陵。

江家祖上在金陵城也算的上是名門大戶,只是幾代下來到如今,雖然算不得落魄戶,卻也著實在走下坡路。

而早四五代前便因為一些原因從金陵大江家分出的小江家,到了江城父親這一代,更是家道中落。

江城在家中排行老四,上面還有兩個哥哥,一個姐姐,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,他以前的日子說不上繁華錦繡,卻也沒缺過吃喝,因為到他這一代的時候,家中已經顯出了頹勢,江城雖然沒吃過大苦,卻從小知道勤奮。

他性格內斂,又聰慧好學,早年考過秀才,也考過舉人,他本來以為自己是要走文舉的路子,可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。

他很小的時候就訂過親,本來兩家約好了到他十八,不論中舉與否,舉子試過後就成親。

那女方家是北面陽城的,江城沒有見過,只定親多年,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有未婚妻的,將來是要成親的。他們十三歲定親,約好了他十八參加舉人考試過後,不管成否都成親。

他自己也一直這麽知道著,可時間最大的意外往往都是這樣。

就在他中舉的消息傳來不多久,議親進入最後一步,只等說好了日子,他便要出發將人娶回家的時候,女孩兒的父親出了事。

他那岳父是個走商的大商戶,那次為了趕著回來議親,繞路從東隴和大禹邊境處路過,遇到了小股的東隴國士兵侵犯擾邊,死在了東隴國人的手裏。

等他接到消息,趕去陽城的時候,女孩兒家經過一系列的變故已經人去樓空,人去了哪裏,他不知道。

他找了幾年,也沒找到她們的消息,家裏人勸不過他,他也就這麽耽誤了。直到這次的征兵。

江家雖然如今不比往日,可到底是曾經的望族,也有些主支旁幹的人才出仕,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內幕,他知道了邊疆的異動,明白將有一場大仗,勢在必行。

江城以前沒想過自己會棄文從戎,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他像是鬼迷了心竅。

他不顧家人的勸解,一意孤行,甚至一封家書,便偷偷離家,如願來了邊關。

想著那年紅榜高掛,紅花在胸的意氣風發,想著那幾年日夜翻覆的過往。

江城沒有說話,他不知道他離家後,家裏怎麽樣了,也不知道未來他自己又會怎麽樣,是不是真的能如他所想的那樣。

想起這些,江城臉上最後的一絲笑意都壓平了,只覺得意興闌珊,一股子郁氣在胸中東沖西撞的難以紓解。

而江城突然的沈默,讓趙承安和酒子任,都有些無措的看了過去。

江城還是那樣,不言不語的坐在那裏,一貫微勾的唇角這會兒稍稍抿直,低垂著眉眼,讓人看不出端倪。

可是在他身側的趙承安卻分明感覺到了他那一刻的沈悶。

“阿...”酒子任摸不著頭腦,虎著嗓子,就準備再問,被趙承安眼疾腿快的一腳踹在了小腿上。

因著急中生智,趙承安這一腳真是一點沒有留力氣,一腳過去之後,他就覺得要壞菜。

果然——

“嗷!”酒子任嗷的一下彎腰想去捂腿,不防重重沈沈的砰的一下,下巴直直撞在桌板子上。

酒子任嗷嗷嗚嗚的叫喚,偌大粗壯的漢子,一手捂著自己的嘴皮子,一手托著下巴,嘶嘶哈哈的抽冷子,眼瞅著淚珠子就要下來了。

“......”趙承安這會兒也是後悔,特別是酒子任這幅儼然有事的樣子,更讓他心理突突。

“你沒事兒吧?”趙承安趕緊放下筷子,去拉酒子任的手,還不忘心虛的一疊聲的追問,“我瞅瞅,沒事兒吧?”

酒子任捂著嘴,推開了趙承安作亂的手,眼淚汪汪的擺擺手,聲音足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一般,“沒四兒,咬著舌頭了。”

“真沒事兒?要不還是讓我看看吧。”趙承安呲牙,想了下剛才的情形,那種力道一臉磕桌子上,得咬的多重啊。

“沒事兒,沒事兒。”酒子任嘶溜著嘴裏因為刺激分泌的口水,擠眼收回眼裏的水汽,十分漢子的強撐道。

趙承安還有點不安,正想著怎麽彌補一下的時候,不防那邊江城看著他倆噗嗤一下笑了出來。

???

趙承安懷疑自己聽錯了,扭頭看去,果見江城還來不及收回的笑容。

江城很少這樣笑,很少這樣舒展了眉眼,咧開了嘴,愜意暢快的笑。

他大多時候都是淡淡的,淡定的,淡然的,連笑都是淺淺淡淡的,又總是胸有成竹的,多數時候更是沈默的。

趙承安總覺得江城很聰明,這種聰明不是流於表面的成算,而是心中有丘壑的通透。

雖然江城沒說過,同營房的人也總是將他和趙承安說在一起,統稱為識字有學問的。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,如果只算這輩子的那麽幾年私塾,趙承安撐死了只能算是能識文斷字。

然,江城不同。

接觸了這麽久,趙承安很清楚的知道,江城是真的讀書人,那種腦中有理,心中有物的程度,可引經據典,旁征引博能的那種。

此時見江城這樣笑著,趙承安稍稍放下了心,剛才江城那樣的沈默,他是無措的,總怕是戳到了他的傷心處,此時見他似乎已經想通了什麽,風輕雲淡,比之前還要清透的樣子,稍稍放下了心。

酒子任似乎也察覺到了,一邊呲著牙,一邊斜了他們一眼,輕輕哼了一聲。

趙承安難得吃一回慢飯,細嚼慢咽不慌不忙的樣子,讓旁邊的酒子任急的恨不得搶過來替他吃。

偏偏趙承安促狹性子突生,酒子任越急,趙承安吃的越穩,動作也就越緩。

好不容易等他吃完了飯,飯堂已經換了兩撥人。

三個人相攜走出飯堂的時候,趙承安忍不住回頭,看了眼門口便的磚墻。

一張艷艷的紅紙上,是大大的兩個字,‘告示’。

就算已經聽他們說了上面的內容,可趙承安還是忍不住多瞟了兩眼。

他當時也是從大門進賴的,為什麽就沒有看到呢。

“現在去哪?回營房?”酒子任伸了個懶腰,轉身問道。

今天難得的是個艷陽天,不說閑不住的酒子任,就是趙承安,都有點心野的不想回房。

“去校場吧。”趙承安興致勃勃的建議,“咱們走走運動運動消消食。”

“我沒意見。”酒子任巴不得出去溜達溜達,這會兒聽趙承安提議,趕緊覆議。

江城頂著兩雙眼睛巴巴的註視,忍不住壓了壓想要上揚的嘴唇,矜持的點頭,“可以。”

趙承安聞言咧嘴樂了一下,興致不錯,一手一個,拐上他們的脖子,“走走走,先溜達一會兒,一會兒咱們上演武場,切磋切磋。”

“切磋?你確定?”酒子任不信任的看著他,不敢相信還有主動找上來找虐的。

“嘿!你少看不起人了。”

約莫是之前連日的訓練,乍一放假,校場這會兒真沒什麽人。

繞著校場走了一圈,趙承安惦記著演武場,只覺得從心坎坎裏蔓延出的癢勁兒。

“要不,咱們現在去演武場吧?”習慣了之前的訓練強度,這幾日休養在床,歇的骨頭都在發癢,這會兒乍然被勾起了勁頭,竟是一會兒都不想忍了。

酒子任自然沒有意見,江城也被他倆一唱一和的勾的技癢,三人一拍即合。

演武場空蕩蕩的,比校場還要空蕩。

趙承安一眼看到了整齊排列的兵器架,二話沒說朝長啊槍的地方直奔而去。他們訓練的項目很多,最起碼的刀槍劍戟,箭弩鞭。在所有的兵器中,趙承安不愛君子劍,不愛霸王刀,到是對那一桿普通的長木倉情有獨鐘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日的點將臺上,一身玄甲,長木倉而立的人,讓他印象太深刻了,趙承安對於長啊槍,近乎偏愛。

“你們要用什麽武器?”趙承安隨手挑了一只槍,抓著槍尾擡起,微瞇著眼打量了一番槍桿,這才手腕翻轉利落的挽了兩朵槍花,“我就這個了。”

酒子任比起長啊槍,更偏愛寬背重刀,他嘿嘿一笑,從一旁的武器架上去下一柄重刀,隨手揮砍了幾下,又咂摸著嘴放了回去。

“那我也用長啊槍好了。”江城已經挑選好了同款的長啊槍,站在了場邊。

兩個人都選了長木倉,酒子任覺得那就長啊槍也不錯,反正他本來就是武師出身,不說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,只通常的兵戟,卻也是都使得熟練得。

於是繞道旁邊,選了一桿重槍。

灰鐵色的重槍比趙承安手中的木桿長木倉,要重一些,對於臂力的要求也更大,知道酒子任的底子好,趙承安羨慕了一瞬,反而被激起了血性,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練練。

“誰先來?”三個人站在場邊,趙承安看向兩人問道。

“我都可以。”

“聽你們的。”

酒子任和江城將決策權交給了趙承安,棄權的那叫一個幹脆。

趙承安噎了一下,曲折食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角,隨即想到了個好點子,看著兩個人嘿嘿笑了一下,“那要不,咱們混戰。”

“混戰?”

“對!”趙承安眼睛亮的發光,顯然對於自己的這個點子,非常自傲,“咱們三個上場,各自為戰,互相攻擊,三人混戰,怎麽樣?”

酒子任和江城對視一眼,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出人意表。

“聽起來有點意思。”酒子任嘿嘿一笑,率先一步,進了演武場,“那就等著哥哥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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